一些话
去年我同友人到市福利院做小公益活动，我同组做活动的男孩子十四岁，看起来只有七八岁。主办方是友人母亲所在的一个心理辅导机构，事先提前一天带我们参观，介绍，又开了很久的会讨论明天的活动。福利院有开简单的课，让有读写能力的孩子来上课，一班十多人。但都不是规律的课程，一方面有孩子会突发疾病，一方面老师并不好找。我们走在两边都是教室的走廊，墙上贴着他们画的画，我想起从前去妹妹幼儿园，也是这样斑斓的墙壁。
福利院顶楼是美国和法国的两个慈善组织设立的医疗机构，还有澳洲的慈善家定期捐款。负责人说孩子大多数都是有先天疾病的弃儿，其中一些是被养了几年，因为家人全部去世或者不堪重负送过来，余下的是被偷偷留在福利院门口。我问他病都很严重吗，他看着我说，有一部分一直住在医院，大部分是智力问题。后来我们到九楼孩子住的地方去，房间都设计成普通家庭的样子，两个“家长”带一到两个孩子，最大限度让小孩子有家的感觉。
我们进的第一个家庭，墙上还挂着家庭合照，只有一个孩子坐在玩具车上。负责人说，xx，来和哥哥姐姐打招呼。他身体有些异样的弯曲，歪头看着我们，青白色的皮肤，静默中突然说了一声，姐姐。我一瞬间有些崩溃，我转身走出去，无比厌恶自己的眼泪。那天我们只看了三个房间，最多的有六个孩子住在一起，因为当天是周六，多数孩子都被社会上一些家庭接出去，我们并没有见到许多。
负责人同我们介绍孩子的生活和以后，说到他们在培养小孩子的生活自理能力，做到可以自己洗澡吃饭穿衣服。长大后有条件有兴趣，会给他们提供相应的学习机会，有一对十一岁的双胞胎，就送到了市区的跆拳道馆和社会上的小孩子一起学习。再大一些的，会在旁边的集市上给他们准备位置，让他们自己卖一些东西。我问他被收养的多吗，他摇摇头，回答很少有家庭愿意收养有疾病的孩子，好心人很多，但只限于每月过来送些吃穿用物。
第二天我们带孩子到采摘园做活动，路上和他们交流互相了解。我问他一些问题，需要重复多次他才意识到我在同他说话。下车的时候他拉着我，他有一点斜视，就歪着头看着我笑。我说，你开心吗，他跳一下，开心！我摇摇他的手。他口袋里装着福利院给每个孩子发的钱，用来买摘的果蔬。负责人提醒我们不可以偷偷给孩子钱，他们本是想培养孩子的自我管理能力。然后我带他进棚摘黄瓜，一个头发灰白的叔叔走过来同他说话，后来我知道那也是一个负责人，平日里最关心他，今天也跟着过来。
我握着他的手摘，我很清楚他并不明白我们的活动。我们同组的还有社会家庭的一些小孩子，有一个六年级的男生，怎么都不愿意同他走在一起。我问他怎么了，他说他害怕被传染。我没有接话，旁边一个女孩子叫到，不会传染的！我拉着他走开，我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即使明白事理也会闹别扭，他很清楚不会传染，他也没有什么恶意，他只是不想和他走在一起。
活动结束后我们和小孩子一起回房间，屋子里有两个阿姨抱着孩子，他拉我到他的卧室，在六个小床中拍拍他的床，歪着头笑。我也冲他笑，除了笑，我不知道说什么。房间里站了许多人，他仰头回答阿姨的问题，他说他买了东西，他很高兴。
离开时他站在卧室门口，不知道有没有看我，我挥挥手，小声同他说再见。下楼的时候，负责人笑着讲他们采取积分制，表现好的积分多，就有机会参加类似的外出活动。他们安排身体允许的小孩子每天给其他人送牛奶，每天叫其他人起床，或者帮老师做一些事情。
我们到门口的时候，正好碰上一群由老师带着从外面理发回来的孩子。大一些的两个女孩子推着两个小一些的孩子，在白光摇晃的风中歪歪扭扭地走过来。我们打招呼，然后道别。
回程的路上我想，好的是他们也在生活，在生长，有机会做更多的事。比起不幸，幸运也在降临。
几个月前有同学跟我说到，她去参加完她们当地福利院的活动，和那里的小孩子交换了微信，每逢节日就向她要红包。我有些惊讶，我说那你给吗，她回答，没有办法，他们要就给吧。我问她小孩子为什么有手机，她说基本上都有，还会发动态。我说那你给的这些钱是她们自己用吗，她沉默半晌说，应该吧。
这些天学校有组织做活动到福利院，我听到她同别人说，别去了，有点坑。我假装没有听到，因我深知福利院的生态，总不会都同我去过的那所一样。我没有权利要求人行善，也知道如今善意被消费得太多了。
我一直在想关于大学生短期的志愿活动，不论是去支教，还是做其他的公益活动，是否都是变相的利用。短时间的教育对受众有很多不好的影响，但没有这些志愿者，岂不是连那些好的影响也不存在了。我问自己是否愿意去十年二十年的支教，我没有答案，我只知道我有许多想做的事，我人生的几十年，不敢轻易都看向一条隧道。我是怯懦之人，但我希望这世界好，如此就使欢愉背后的沉默者少一些。
前些日子S城冷了下来，我铺上毯子，夜间温暖得让我难过。我听着雨声想，安得广厦千万间。
对于长久被苦难雕琢的人，我不愿用人各有命去使自己心安。人世的这几十年我比你幸运一些，但你我都与宇宙同源，你是一样亮的星星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