寺岛树书

赞美黑暗和未竟的造物。

和朋友去看波提切利的影展,满屏华彩生辉,看得人像躺在浓丽狂溢的缤纷错彩中。走出来晃在城市最整洁的夜路上,我抬高手臂,她牵着我一根手指,围绕我手臂转圈。一圈,两圈,这便是我们在悄悄跳舞。末了她蹦蹦跳跳,在深市微风正起的街道问我,想不想去吃哈根达斯。哈根达斯,这不是我们小时候用来指代奢侈品的代名词吗?我笑着说还从还没有吃过,她立时决定,那就去吃这个。于是走到二楼,点草莓和布朗尼味,两个小小的纸碗。吃着吃着忍不住笑起来,朋友问我笑什么,我只能回答也就是这些时刻,风吹过来,觉得活着有些趣味。什么时刻?我们在一起讲话抽烟,彼此凝望的时刻。其实吃什么食物并不要紧,重要的是你坐在对面时,我内心安定,明白在这个地方,在这些美丽整肃高傲中,有人看过我的荒芜,仍然站在我身边。

冰淇凌化在口里,人生最初的那些想象也随之消退。许多的第一次,就发生在这种寂静中。从前幻想的辉煌壮阔统统咽了回去,倒是这种怅然若得,怅然若失的心情,滚在口腔细嚼了多遍。我这一年愈来不爱吃太甜的,连带着可乐奶茶,喝两口便觉得生腻。这两碗冰淇淋便是精致,绵冷细腻,然甜得人发冷。譬如吃了朵心事太多的云,重重压在舌头上。想来苦中幽微,有的是冷峻甘美。

上周结了游泳课,可以游出大概五十米。教练拍我在水里,又沉又起,姿势笨重,还是很高兴。每每到了晚上,泳池里开了灯,四下无人,水光摇曳时,我最喜欢摊开身子飘着。蹬墙壁卸力向前滑,水折叠,闪烁,复而轻轻撞碎。我想起有人对我说,他最喜欢躺在水底,四周非常安静。是的,水里只有水割开我的声音。

三年级暑假回老家时,我和小小蹲在溪边玩水。那时还未有旱灾,也没有人用炸药炸鱼,水流深急处,尚有许多簇黢黑小鱼打转。河边水草晶莹碧绿,挠得人痒痒的。我和小小讲各自的生活,她说,你现在说话经常说老是,老是。我浑然不觉。小小只知我口音变了,我心却分毫未改。那些烟色傍晚,蝉声阵阵,我抱着妹妹坐在大石头上,看小小和小粉在旁边羞涩地翻我带回来的旧衣服。那是怎样的日子,我在城市中捡拾垃圾,穿过后,拿回去给我的伙伴们再做新衣穿。这非是苦不苦涩,于我是从未稀释的记忆。滴出一滴,染得万事万物都焕然如旧。绯色烟尘,云雾悄悄。

染得我与世界,勾缠万千。这么多年里,我最爱谁时,只想带对方到我的小山村去。这里有我整颗心,河水流着,就是它跳动的声音。

从这闭塞的小坡走出去,看的是同一轮日月。它局限我的地方同时是我坚固的泥土。世界的种子尽可以向它抛洒,它让世界在我心上扎根低语,葱茏生长。我可以是故乡伸向世界的,一块草毯。

今早和小朋友谈事,说起如果享受优渥教育资源的学生必要有什么不同,这不同最好是体现在对世界的感知中。非是俯视,傲慢,非是无谓的标榜。如果所读所学不能使人道德完善,臻于圆融,必要在折损他人中补全自己,何谈命运垂青你。机械复制如何真正廓清人的轮廓,标签最好是我们的精神。鬼影憧憧,难辨生死。

深市没有什么非常独特的东西,海也是淡淡的瑰丽。连锁品牌开了许多。日里和朋友去吃许多他乡的特色菜,端地吃出一点乡愁来。以前想日料到底是什么滋味,那日朋友带我去吃,只记得喝完清酒,其余都是昂贵的味道。倒并非不美味,只是吃完觉得惆怅,那种似吃非吃的错乱感。我笑说,委实是我吃不来好东西。昨天去吃越南菜,朋友特意点春卷和小食拼盘,春卷味美,小食里的烤菠萝尝来温热酸甜。我们面对面瞪大眼睛笑起来,哇,果然是我最爱吃的水果。

在成都时也和朋友聊起深市,虽则生活无聊文艺干枯,却必须在这里赚钱。我是很感念深市的,人生许多际遇,都在这窄窄的海岸。以致我终于找到它的乐趣,即是最大限度地成全自己。成全我某种搭建宫殿的欲望。

我方又骑车到海边,赶上晚霞千变万化,美妙非常。金黄深蓝,乌黑靛青,交层错叠。有时拍了照片发给朋友,她在北地的闷热里哀叫,如何也来海边。我一人在海边走路时,有的是默思默立的快活,却也希望友人走在身侧,与我同吹蔚蓝的风。

我想,这照片一是说我思念你,二是说,你不来,错过好风景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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